筆者作為御宅族，除了動漫畫外也會看一些文學作品，最近的筆者就因為閱讀了田邊剛老師的《瘋狂山脈》漫畫版，而開始閱讀小說的《瘋狂山脈》這篇被認為是「克蘇魯神話開山始祖」的洛夫克拉夫特文學作品。

 

　　田邊剛老師筆下的邪神畫的非常有魄力且震撼，原本讓人期待小說到底寫得如何，但實際閱讀後，筆者反而覺得……「很普通」？閱讀起來就像個丟出一堆設定塞給讀者，而且沒打算想解釋清楚，拿來塑造晦暗氛圍的恐怖小說（然而看起來也不怎麼恐怖）。

 

　　但是，這令人覺得沒那麼恐怖的「克蘇魯神話」卻影響了後世的奇幻與二次元創作，從TRPG、動畫、漫畫、首遊，到成人漫畫與GALGAME到處都可以看的到克蘇魯神話的元素。到底克蘇魯神話有何魅力，又有甚麼要素，可以讓各式創作者們一用再用呢？這次就來以「克蘇魯神話」要素來刺激各位最深沉的感情與慾望吧！

 

其實不是一個人的創作？被眾多作者塑造的「克蘇魯神話」

 

 

　　說到「克蘇魯神話」，有一些基本知識的人大概都會想到它的主要創作者是洛夫克拉夫特（或者有人會更習慣叫他「愛手藝」，取自他姓氏Lovecraft的直譯。）。

 

　　洛夫克拉夫特的確是美國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初著名的恐怖與奇幻小說作家，同時也是克蘇魯神話的主要創作者，但是，其實並非所有的克蘇魯神話故事都是由他撰寫。

　　洛夫克拉夫特童年時期，外祖父經常向他講述一些哥德式小說，這是一種有濃厚英倫風味的恐怖小說，舞台經常發生在古堡或大莊園，並涉及如吸血鬼、狼人、超自然力量等要素（如《吸血鬼》、《科學怪人》就是這時期的代表作品），或許啟蒙了他關於恐怖元素的要素。（順帶一提，現在的「哥德蘿莉」這種萌屬性中，角色經常會穿著黑色系有蕾絲花邊的衣服，拿著小洋傘，就是由哥德風格中的神秘與陰森形象中流傳到現在的元素。）

 

不過，當洛夫開始創作時哥德小說已經退流行了，因此他有必要另闢蹊徑。

 

　　通常文學研究者在說起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作品時都會說他自稱自己是「宇宙主義者」——十九世界的人在經歷工業革命後科技愈來愈發達，這時代的人比起宗教更相信科學，並開始對宇宙感興趣。

 

　　但洛夫克拉夫特卻認為「宇宙不存在不可識別的神明，而跟宇宙相比，人類渺小到微不足道。」洛夫克拉夫特在小說中有句話可以概括在他這種架空神話中對於人類的態度：「人類跟宇宙比起來毫無意義，如果真的有神的話，根本不可能幫助如此渺小的人類，除非…他們懷有惡意。」

 

　　這種思想有著脫離古代神學的風格，但卻又對現代科技的探求與進展保持否定的態度，被認為是虛無主義的一種。

 

　　對照一下洛夫克拉夫特開始發表創作的過程，會發現他的小說第一篇小說《墳墓》是在1917年完成，並出版於1922年，剛好橫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以及結束。

　　

　　人類對於科技與科學會使人類生活愈來愈好的自信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被戰場上掃射的機關槍、奔馳開炮的戰車、不知何時會結束的壕溝戰與最後崩壞的世界秩序還有大量屍體給終結，許多人開始反思科技繼續發展對人類究竟是不是件好事，還是有可能會因此毀滅人類。這種「不要隨便探求未知的知識與科技」也成為克蘇魯神話的主要基調。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在藝術界流行的「達達主義」與「虛無主義」等否定藝術追求美以及道德的思想也與這時的克蘇魯神話概念類似。

 

 

　　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蘇魯系列小說以《瘋狂山脈》以及《克蘇魯的呼喚》作為代表。正如他在《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說的那樣：「人類最古老而強烈的情緒，便是恐懼；而最古老最強烈的恐懼，便是對未知的恐懼。」他的小說中不會出現一些明顯的鬼魂、妖怪，連克蘇魯的諸神都只是驚鴻一瞥，模樣語焉不詳。

 

　　他強調的恐怖感是來自於人類的「未知」，例如他在恐怖小說中常使用「無以名狀（unspeakable）」這詞，來表達人類對於未知的領域跟生物那種連描述其長相也很困難，看到就會發瘋的恐怖感（說是這麼說，其實大多數的克蘇魯神話諸神都有插圖，洛夫克拉夫特自己也畫過模樣參考了章魚等深海生物的克蘇魯，但大多的確都不像是人類的模樣，常常是滿是觸手或是類似變形蟲的模樣。）。

 

　　畢竟怪物有實體的話，人至少可以從牠們的樣子找到對付的方法，但如果連長甚麼樣子都無從描述起，你根本不知道對方是甚麼，對方卻能攻擊你，那你還有什麼辦法呢？《瘋狂山脈》的故事是一個教授在南極探險後描述其與助手發現神秘的化石，最後卻在發現一連串外星的「古老種族」與「舊日支配者」爭鬥的歷史後恐慌逃離的過程；而《克蘇魯的呼喚》則是主角在閃米語族教授的叔公過世後，在叔公家中找到一個奇怪的雕像與各種相關筆記，深信這些東西與叔公過世有關的主角在追尋真相的過程中，發現從這些東西是由舊日支配者的克蘇魯所引發的故事。

 

　　從這兩篇小說可以歸納出克蘇魯神話小說的一些範例：主角通常是高知識份子（教授，研究員等），在一次偶然情況下得到了神秘的東西因好奇展開調查，最後卻發現自己接觸到了「不該接觸的無以名狀之物」最後遭到悲慘的結局（不是看到諸神的樣貌發瘋就是慘死，偶爾會由旁邊的助手代勞，而主角則被嚇到日後不敢再進行類似的調查），這也成為日後寫作克蘇魯相關故事的固定模式。

 

 

　　不過呢，雖然洛夫克拉夫特是克蘇魯神話的主要創作者，但在當時，他創作的這些小說並不太受歡迎，甚至被認為是難登大雅之堂的低俗小說。

 

　　而且克蘇魯神話中的諸神，洛夫克拉夫特在小說中其實只是把祂們當作一種營造恐怖氣氛的元素，並沒有對克蘇魯神話作出明顯的神話體系架構（他不喜歡搞設定這種東西），事實上，對於克蘇魯諸神有比較詳細描述的小說作品也只有《瘋狂山脈》與《克蘇魯的呼喚》寥寥幾篇而已（所以說「克蘇魯神話」才因為後者而得名）。

 

　　尤其……在現代被認為是克蘇魯神話的第一篇作品還不是他寫的！洛夫克拉夫特傳說是受到羅伯特．錢伯斯的短篇小說《黃衣之王》才開始創作出克蘇魯神話元素的恐怖小說，連「無以名狀（unspeakable）」都是錢伯斯先使用的（後來黃衣之王則成為了克蘇魯神話中的哈斯塔）。

 

　　而就像藝術家在死後才出名一樣，洛夫克拉夫特過世後，他的好朋友威廉．德雷斯創辦「阿卡姆之屋」出版社，蒐羅並出版朋友的小說作品，而他自己也寫作克蘇魯神話小說，並將洛夫克拉夫特小說中出現的克蘇魯神話系統化，現在我們聽到的「外神」（地球外的外星邪神）、「舊日支配者」（宇宙中強大而古老的種族）、「古神」（與外神以及舊日支配者對抗的諸神）等名詞都是來自於德雷斯的整理。

 

　　不過德雷斯的整理也有不少爭議：例如他把克蘇魯神話的神明分為地水火風四元素，還違反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原則導入善惡二元論（在原始構想中，克蘇魯諸神對人類只有「惡意」）。

 

　　不過有賴於德雷斯的推崇，克蘇魯神話從乏人問津的低俗小說變成了一種恐怖小說風格，而且「阿卡姆之屋」旗下的作家也開始使用克蘇魯神話的設定開始創作新的恐怖小說，奠定了洛夫克拉夫特「克式恐怖之父」的地位。

 

　　簡直就像一個沒沒無聞的漫畫家，在他過世後有大量同人誌作者開始拿他的漫畫的設定出二創一樣。

 

　　也就因為克蘇魯神話是多名作家集體創作出的架空神話，讀者很難說一篇克蘇魯神話作品是「對或錯」（畢竟原始作者也是借鑒了他人作品，還做古已久，甚至作品的基本精神還被好朋友魔改了一次），從這種自由性可以看出，為什麼克蘇魯神話日後會在日本受到某些程度上的變化，以及為何會受到日本二次元創作的歡迎了。

 

進入日本成人創作的克蘇魯神話

 

 

　　日本身為文化大國，對於各國的文學作品自然是積極引進吸收，日本早在1956年就由早川書房出版的《幻想と怪奇2》收錄了克蘇魯神話的相關介紹，後來也有翻譯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而後來日本小說家山田正紀與高木彬光等人還開始創作以日本為舞台的日本風味克蘇魯神話小說。

 

　　但克蘇魯神話之所以會在日本開始流行，卻是要多虧了TRPG（桌遊）與輕小說等二次元創作。

 

　　原本的克蘇魯神話小說中就常出現主角解讀克蘇魯諸神遺留的魔法書的橋段，裡面有各種神祕，名字又中二的地名、神名、魔法書名以及咒語（用來召喚外神或舊日支配者等），這讓後續的一些克蘇魯神話創作漸漸脫離了恐怖小說的本質，變成類似奇幻小說的創作。

 

　　尤其是在1981年，日本引進歐美的TRPG《克蘇魯的呼喚》，讓玩家扮演冒險者進行探索，途中會出現克蘇魯神話中的怪物或魔法書等道具，在冒險途中根據發生的事件還需要骰骰子檢定SAN值（精神正常程度），如果低到一定程度就會發瘋，可以說是日本人對於克蘇魯神話的基本認知，而草創時期的輕小說家栗本薰（她最有名的作品應該是《豹頭王傳說》這一套超長篇輕小說）在同一時期將克蘇魯神話融合日本神話神祇展開大戰的輕小說《魔界水滸傳》更是讓日本大眾對於克蘇魯神話知識普及的作品，但在日本的克蘇魯神話發展也早已脫離恐怖小說的範疇。

 

　　日後的輕小說或漫畫有時也會採用克蘇魯神話的要素，但也早就毫不恐怖了。或許對於洛夫克拉夫特來說是恐怖象徵的深海生物，在日本人看來只是很好吃的章魚或深海魚，所以日本人無法對於克蘇魯神話的「未知的恐怖」產生共鳴吧（日本人與歐美人的恐怖感性不同）？

 

　　所以說囉，日後日本會出現像《襲來！美少女邪神》這種將外表獵奇的奈亞拉托提普變成超愛假面騎士的痴女美少女、「活著的火焰」克圖格亞變成百合美少女、「黃衣之王」哈斯塔變成穿黃色雨衣的可愛男孩子，動畫化後還有另一種意義上讓人發狂的超電波片頭曲，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遊戲王當中也有克蘇魯神話系列的牌組，不過這邊的形象就比較接近歐美小說中的恐怖風格。）

 

 

　　說到讓克蘇魯神話進入色色的世界，就不得不提GALGAME製作公司Nitro+了。

　　他們在2003年4月發行的《斬魔大聖デモンベイン》就用到了許多克蘇魯神話的元素，不過卻加入了機甲與魔法，嚴格來說只是借鑒部分設定而已。

 

　　故事設定舞台在一個科學與魔法技術發達的都市阿卡姆（這座城市也曾經出現在克蘇魯神話系列的小說中）內，私家偵探大十字九郎有天接受支配這座城市的霸道財團的委託找尋魔法書，但九郎卻在搜索過程中與潛伏在都市內的魔法結社ブラックロッジ發生衝突，召喚出了死靈之書內的精靈阿魯．阿吉普，並搭上霸道財團製作的巨大機器人デモンベイン與ブラックロッジ展開戰鬥。

 

　　故事中出現了不少克蘇魯神話的道具，甚至還有一位神秘人士是由克蘇魯神話中的外神演出，不過整體來說還是熱血的戰鬥故事。

 

　　本作品的人氣不差，甚至還曾經動畫化，但在話題性上卻無法跟同一年發售的《沙耶之歌》相比了。

 

　被認為是「愛的戰士」虛淵玄老師代表作的《沙耶之歌》是Nitro+同樣於2003年年底發售的GALGAME。本作的故事描述男主角匂坂郁紀在一次車禍後雖然撿回一命，但手術的後遺症卻讓他的腦部出現損傷，看人與物都像是腐爛肉塊般的怪物，食物跟水也都是噁心的味道，讓他痛苦不堪，但身為醫學生的他知道如果他跟醫生商量這種狀況一定會被醫學界拿去研究，狀況可能變得比現在更麻煩所以也不能跟別人說，就在這時，他在滿是醜惡的世界中看到了一位可愛的少女，將她取名為「沙耶」。郁紀視沙耶為在這個崩壞的世界中的唯一救贖，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並帶她回家；而沙耶也因為受到郁紀正常女孩子的對待而愛上了郁紀。

 

　　然而，這時城市中卻出現了有人目擊到怪物的傳聞，既然郁紀眼中的世界都是腐爛的怪物，那麼，在郁紀眼中的「美少女」沙耶，在正常人眼中就會是……？

 

　　本作可說是非常衝擊性的GALGAME，開頭便說是「動物間並無有愛，只有為了交配的『性』，愛情是只有人類才會產生的感情，那麼，是不是只要有愛情，人不管跟『任何東西』都能結為連理呢？」挑戰了這個話題，《沙耶之歌》的主題便是「究極的異種戀愛」，故事中沙耶與郁紀的行動毫無疑問地失去了人性，觸犯了人類的底線，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郁紀也知道沙耶不是人類，沙耶知道郁紀並非跟她相同的生物，但仍舊想要讓對方幸福，這不就是愛情嗎？

 

　　後來本作總是在眾人推薦的GALGAME中榜上有名，的確不得不承認虛淵玄老師「愛的戰士」的描寫功力。

 

　　文學素養深厚的虛淵玄老師大概有看過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沙耶之歌》其實故事有標準的克蘇魯恐怖小說傾向：郁紀是邪神的信徒，想阻止郁紀的朋友們是想探究神秘卻因此發狂被殺害的研究者，就連沙耶是怎麼來到這世界的，也是由醫院的奧涯教授的「筆記」中得知。

 

　　而沙耶雖然被認為取材是克蘇魯神話的「孕育萬千黑山羊」的莎布．尼古拉斯或是「伊斯的偉大種族」，但遊戲中其實並沒有一次畫出過沙耶的「真實面貌」，沙耶的真名也從來沒提過，貫徹了克蘇魯諸神「無以名狀」的特徵。

 

　　雖然《沙耶之歌》對於某些玩家來說思想太過奇特，也非傳統GALGAME的有情人終成眷屬結局，玩完可能還要檢定一下SAN值，但本作男女主角的愛情之深刻與虐戀風格，讓不少人也為之感動，甚至還出了同人誌。這也應該是少數出現二次創作的GALGAME。

 

（而因為虛淵玄老師為Type Moon寫作Fate stay night的前傳《Fate/Zero》，其中Caster的寶具「螺湮城教本」就是出自克蘇魯神話的《拉萊耶文本》之故，克蘇魯神話要素要漸漸滲透進Type Moon作品中，在Fate/GO中出現了「Foreigner」職階從者就都與克蘇魯神話有關。）

 

 

　在虛淵玄老師開創了先例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會繁殖萬千眷屬的設定打中了日本人的性癖，2015年同人漫畫家ぽち老師開創名為《姉なるもの》的原創同人誌，以少年小夕與其實是惡魔的「姐姐」千夜一同於鄉間生活，閑散又帶有色色要素的開大車日常故事。

 

　　本作於C88第一次發行，在第一本中千夜姐就說了她是「孕育萬千子孫的森之黑山羊」，明示千夜就是克蘇魯神話的莎布．尼古拉斯可說是相當明顯。但千夜大多還是以黑長直的誘惑姐姐形象示人，能看出是克蘇魯邪神的地方大概只有會冒出觸手這點，也因此對於小夕做出許多神奇的玩法。

 

　　本作的人氣超乎想像，甚至還讓老師因此被角川旗下的漫畫雜誌挖腳，在一般向漫畫雜誌連載《姉なるもの》，比起同人誌中一直在做愛，一般向漫畫版更凸顯了一些克蘇魯要素，包括小夕的叔叔在做的魔法研究，千夜姐的力量常會讓周遭的植物變成獵奇產物等，這些無以名狀又讓人感覺溫馨，但有些虐心，暗示兩人的平穩終將破碎的日常故事。

 

　　而一般向漫畫版還增加了新人物——樣子神似小夕母親的「陽」，因為被千夜姐稱為「狗」，因此被讀者認為同樣是出現在克蘇魯神話中的魔物「廷達羅斯的獵犬」，還預定推出以陽為主角的小說，與製作《姉なるもの》的OVA動畫。不過後來因為ぽち老師身體不適，漫畫處於休載狀態，動畫化的企劃也因此停擺。但老師既然於C102發表了新同人誌，或許也可以期待這作品的相關企劃再度開始活動吧？

 

 

　　現在，就連Vtuber中也有以克蘇魯為形象的角色，而有GALGAME工作室也計畫推出克蘇魯神話風格的GALGAME《紅衣少女》，克蘇魯神話從單純的恐怖元素變成美少女的形象，到現在亞洲各國都認為這些邪神可以色色，不知道創始者的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做何感想呢……？

 

　　但克蘇魯神話本來就具有自由性，況且克蘇魯的諸神本來就難以名狀，所以祂們能夠變成美少女……也不奇怪吧？（說好的對人類懷有「惡意」呢？）因為克蘇魯相關創作的流行，最近中文圈也將過去相對冷門的克蘇魯神話原典小說給翻譯成中文，讓大眾認識更多的文學創作，或許也是這些GALGAME與同人誌的貢獻吧！（文：太）